由八卦图想到的

□王根森

盛夏，一个周末的上午。

我与妻子带外孙玩耍嬉戏。县城南溪左岸的街边种着一棵棵粗壮的梧桐树、桂花树、朴树、枫杨树……重叠交错的枝桠和蕃芜油亮的树叶，挨挨挤挤，与爬满花架廊的藤藤蔓蔓交融辉映。

火辣辣的阳光下，缓缓流淌的南溪水，波光粼粼。或娱乐或谈天，或带娃或闲逛的人们，尽情地享受着树底下的一片清凉。

我以“好事者”的心态，饶有趣味地留意着一个特别的摊子——算命和看相。

一张简易便携式可折叠小方桌上，齐整地码着长方形纸质灵签。桌前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八卦图，上书“一阴一阳为之道遥；乐天知命何须忧虑。”桌后的折椅上，坐着一位头戴半旧的淡黄色草帽，身着米白色短袖衬衫和浅蓝色裤子，脚穿白色凉鞋的老先生。他清癯俊瘦，脸上布满了被岁月镌刻成的一道道深深的皱纹。

“大伯，生意好吗？”我问。

老先生微微仰起脸，淡淡地笑了笑，说：“不好。天热，出来乘个凉呗。”

不经意间，在这摊前摊后，我已兜兜转转老半天了，也没见有谁去瞅一瞅、看一看，更甭说去占一卦，算一命。而老先生更多的时候是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，闲静地眯缝着双眼，似睡非睡。

看起来，这生意确实有些冷清寥落。

回家的路上，我向着那摊子努了努嘴，对妻子说道：“时代变了，可见这行当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少了。你瞧，在这么老长的时间里，没有一个客人光顾那摊子。”

“你知道吗？那图叫‘先天八卦’，相传来自于河图，为伏羲所画。乾南坤北，坎西离东；还有个图叫‘后天八卦’，它来自于洛书，为周文王所画。坎北离南，震东兑西。两者所对应的卦数与卦象皆有不同。”本来浅见寡识、不喜张扬的我，此刻却在妻子跟前莫名其妙地卖弄起了斯文。

其实，关于《周易》，无论其义理，还是象数，我都皮毛未得，纯粹属于司马懿破八卦阵——不懂装懂。不过，算命看相作为一种历史文化现象，我平常倒是乐意作些观察和思考。

我清楚地记得，多年前的一个傍晚，在县城叶坦大桥上，有一个算命先生背靠栏杆，就地摆摊。一位年轻女子上摊抽签测问运道。她浓妆艳抹，时尚摩登。

算命先生驾轻就熟，马上进入状态。他殷勤而柔缓地问道：“你的生肖是什么？”

“猴子，”年轻女子不假思索，立时报上自己的属相。

“哦，二十四岁，”算命先生笑嘻嘻地随口说出。

料想不到年轻女子瞬间绷起表情，拉起长脸，柳眉倒竖，杏眼圆睁，“什么二十四岁，我怎么会是二十四岁呢？”

但凡算命先生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，凭仗如簧之舌，便可轻松化解尴尬。只见他略略一怔，嘴角泛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，故作惊讶，迅急地趋和奉承，说，“啊，你已经有三十六岁了？看不出来，看不出来。你保养得真好，真得看不出来哟。”

“一月二月，唉，你的运势不怎么好；三月四月，哎，不错，比以前好多了；五月六月，哟，真是越来越好了；七月八月，嚯，简直是太好了。聚大财，行大运。从这个月起，你

鸿运当头，做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。即使打官司，你也是会赢的……”算命先生一边快速而神秘地掐动着手指，一边一本正经地说着年轻女子的流年运程。

年轻女子听着听着，又变了神情。她虎着脸，噘着嘴巴，怒气十足地尖声嚷嚷道：“打什么死人官司，我会有官司吗？”她摇晃着婀娜的身姿，几绺金黄色的头发，也在她的额前肆意地飘飘荡荡。

“不是，不是。我就打个比方，随便这么一说哩。”伶牙俐齿的算命先生，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，几滴茶水溅洒到了衣服上，他急忙抬起左手轻轻地拭了一下。“你以后可以找我看相，平日里都摆在妙高山上，一看一个准。”这时，他欠了欠身子有点得意起来，抬高声音说：“看相，我有三不看：晚上不看；人多时不看；喝过酒的人不看。”

过了些日子，我和妻子一起去登妙高山，兴致勃勃地沿着那蜿蜒的山路，享受徐徐的山风，欣赏醉人的景色。下山途中，路过一块小土坪，近旁的山坡上树木葳蕤，鸟鸣婉转，那些个探头探脑的暗红的、淡黄的、浅蓝的小花，在微风中轻轻地晃动。这里，摆放着一个卜卦看相的小摊子。

看相师傅是一位不胖不瘦的中年男人，满面春风，眼神明亮。

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中年妇女。她两手抱膝，毕恭毕敬。灰黄的脸膛显着她的憔悴，凌乱的头发显出她的窘迫，游移的目光流露了她浓浓的惆怅和满满的期望。

出于好奇，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。

“天庭饱满，地阁方圆；三停平等，五岳朝归。困龙得水好运交，往后时运渐渐高；衣禄无尽天数定，老年晚景福气多……”看相师傅的嘴唇不断地翕动着，煞有介事地进行着“吉凶与祸福、贵贱与夭寿”的预测和推断。他一脸认真地继续“指点迷津”，侃侃而谈，“你眼下没有老公，这个问题是严重的，但这个问题是好解决的……”

“嗯，嗯嗯，”心中似有无限伤心事的中年妇女偶尔宽畅欣慰地应和着。在简纯干脆中，夹带着虔诚、孤寂与迷惘。

不远处，几只叫不上名的鸟儿，突然间“哗啦啦”地从看似平静的树林里，慌乱地飞了起来。“扑棱扑棱”，十分迅捷地飞离树林，飞过山冈，飞得无影无踪。

物质世界的诡秘性、事物变易的偶然性和天灾人祸的不可预测性，常常使人们对于难以把握的未来充满着种种的恐惧与焦虑，迷茫与无助。从而，每每寄希望于算命测字、卜卦看相，以图窥得天机，趋吉避凶。

“刚柔相摩，八卦相荡。”睿达明哲的《周易》，已然一语道破天机，点醒人生，“乾道变化，各正性命。保合太和，乃利贞。”——天道按照规律运动变化，使万物各得其宜。常葆永聚精、气、神不散，就能获得自己适宜状况而长存永固。

灯光下，静读《周易》。散落在书中各处闪耀着人生哲学与智慧光芒的词句，深深地吸引着我，令我再三咀嚼，反复沉吟：

自强不息，厚德载物。

以此洗心，元亨利贞。